2023年9月11日，我们刊发了“世界石油需求的峰值何时会到来？”一文；9月12日，国际能源署执行主任法提赫·比罗尔在《金融时报》发表专栏文章，提出2030年前世界化石能源，即煤炭、石油和天然气的需求将全部达到峰值；9月14日，石油输出国组织（欧佩克）发表声明，指责国际能源署的说法是极其冒险和不切实际的。国际两大著名能源机构就化石能源需求问题再一次的隔空交手，立即成为世界很多媒体的头号新闻，不经意间我们也趟上了这趟浑水。作为这趟浑水的纪念，我们翻译组织了比罗尔文章和欧佩克声明的完整内容，并再一次简要阐述我们对这一问题的认识，为未来研究这一公案留下最原始的资料及参考。
比罗尔称化石能源需求将在2030年前全部达到峰值
2023年9月12日，国际能源署执行主任法提赫·比罗尔，在英国《金融时报》发表专栏文章，提出2030年前世界化石能源，即煤炭、石油和天然气的需求将全部达到峰值。以下，为我们翻译组织的比罗尔文章的完整内容。
化石燃料需求将在本十年达到峰值
但石油、天然气和煤炭的下降幅度，不足以将全球变暖限制在1.5摄氏度
法提赫·比罗尔，2023年9月12日
传统能源行业有一个禁忌，反对认为对石油、天然气和煤炭这三种化石燃料的需求，可能会永久下降。尽管多年来不断有人谈论石油和煤炭的峰值，但这两种燃料都创下了历史的新高，这使得人们更容易反驳任何关于它们可能很快就会衰退的说法。
但根据国际能源署的最新预测，这个看似持续增长的时代将在本十年结束，这将对全球能源行业和应对气候变化带来重大的影响。
每年，国际能源署的《世界能源展望》，都会绘制出未来几十年全球能源体系可能采取的潜在路径，以帮助制定决策。将于下个月发布的今年的报告显示，世界正处于一个历史性的转折点。仅根据当今世界各国政府的政策，即使没有任何新的气候政策，对这三种化石燃料的需求，都将在未来几年达到峰值。这是近十年来，首次出现每种燃料的需求峰值，比许多人预期的要早。
这些显著的变化，将使全球温室气体排放量达到峰值。它们主要是由太阳能电池板、电动汽车等清洁能源技术的惊人增长、中国经济的结构性转变，以及全球能源危机的影响所推动的。
过去十年，全球对煤炭的需求一直居高不下。但随着太阳能和风能主导电力系统的扩张，中国以外的大规模投资将枯竭，未来几年将达到峰值。即使在中国这个世界上最大的煤炭消费国，可再生能源和核能的惊人增长，加上经济放缓，也表明煤炭使用量很快就会减少。
一些专家认为，全球石油需求在疫情期间大幅下降后，可能已经见顶。国际能源署对这种过早的呼吁持谨慎态度，但我们最新的预测显示，全球（尤其是中国）电动汽车的增长，意味着石油需求将在2030年之前见顶。电动公交车、两轮和三轮车也在强劲增长，尤其是在新兴经济体，进一步蚕食了石油的需求。
我们在2011年所称的“天然气黄金时代”，正在接近尾声，发达经济体的需求将在本十年晚些时候下降。这是可再生能源在发电方面日益超过天然气、热泵的兴起，以及俄乌战争爆发后欧洲加速摆脱天然气的结果。
三种化石燃料的峰值是一个可喜的现象，表明向更清洁、更安全的能源系统的转变正在加速，避免气候变化最坏影响的努力正在取得进展。但是，有一些重要的问题需要牢记：
首先，根据今天的政策环境，我们看到的需求预计下降幅度，远不足以使世界走上将全球变暖限制在1.5摄氏度以内的道路。这需要各国政府采取更有力、更快的政策行动。
不同地区对不同燃料的需求差异很大。发达经济体的需求下降，将部分被一些新兴和发展中经济体的持续增长所抵消，尤其是在天然气方面。但是，全球的趋势是明确的：低排放的电力和燃料，以及能源效率的提高，正不断满足世界日益增长的能源需求。
需求的下降也不会是线性的。尽管从结构上看，化石燃料将在本十年达到峰值，但在下降的过程中仍可能出现峰值、低谷和平稳期。例如，热浪和干旱会推高用电量，同时抑制水电产出，从而导致煤炭需求暂时飙升。
即使对化石燃料的需求下降，随着供应商适应了形势的变化，能源安全挑战仍将存在。根据目前的政策设定，我们看到的需求峰值并没有消除对石油和天然气供应的投资需求，因为现有油田产量的自然下降可能会非常陡峭。与此同时，除了明显的气候风险之外，它们削弱了一些人要求增加投资的呼声，突显了大型新油气项目的经济和金融风险。
如今的政策已经让化石燃料的峰值近在眼前，但决策者需要灵活应变。通过更强有力的气候政策，清洁能源转型很可能会进一步加速。能源世界正在快速变化，而且正在变得更好。
特别需要指出的，在国际能源署官网上，我们并没有查到比罗尔的这篇文章，也没有关于这篇文章的任何新闻报道。文章中，比罗尔所称的2023年度《世界能源展望》报告，要等下个月才会出版。
欧佩克关于化石燃料需求峰值的声明
就在比罗尔文章发表后不久，2023年9月14日，欧佩克官网发表了关于化石燃料需求峰值的声明，直指国际能源署和比罗尔。以下，为我们翻译组织的这份声明的完整内容。
欧佩克关于化石燃料需求峰值的声明
No 15/2023 奥地利维也纳，2023年9月14日
2023年9月12日国际能源署最新发表的评论文章，声称化石燃料需求将在2030年前达到峰值，欧佩克认为，长期的并基于数据的预测不支持这一说法。
否定化石燃料，或者认为化石燃料已经开始走向终结，这是一种极其冒险和不切实际的说法。过去几十年里，经常有供给量达到峰值的说法，而最近的几十年里，经常有需求达到峰值的说法，但显然两者都没有实现。如今的不同之处在于，这些预测往往伴随着停止投资新的石油和天然气项目的呼声，这也是此类预测如此危险的原因。
欧佩克秘书长海萨姆·阿里·盖斯阁下指出：“这种说法只会让全球能源体系彻底崩溃，这可能会导致规模空前的能源混乱，给世界各地的经济和数十亿人带来可怕的后果。”
这种关于化石燃料的想法，是由意识形态驱动的，而不是基于事实。它也没有考虑该行业在帮助减少排放的解决方案方面，继续取得的技术进步；它既不承认化石燃料继续占全球能源结构的80%以上，与30年前相同，也不承认它们提供的至关重要的能源安全。
技术创新是欧佩克关注的一个关键重点，这就是为什么成员国在氢项目、碳捕获利用和储存设施、循环碳经济以及可再生能源方面，进行了大量的投资。虽然有些人可能认为，其中一些以石油为重点的技术仍然不成熟，但他们忽略了一个事实，即净零情景中提到的许多技术，都处于不成熟、实验甚至理论的阶段。
近年来，我们看到能源问题重新成为人们关注的首要议题，原因是许多人看到了实验性的净零排放政策和目标如何影响了他们的生活，他们的担忧是合理的。以目前的形式，净零排放政策和目标的价格是多少?它们会带来什么好处?它们会像宣传的那样有效吗?有没有其他方法，可以帮助减少排放?如果这些预测、政策和目标没有实现，将会发生什么?
值得庆幸的是，许多国家重新意识到，能源安全和经济发展需要与减少排放齐头并进。反过来，这导致一些国家的政策制定者，对其能源转型途径的方法进行了重新的评估。
盖斯阁下表示：“认识到世界面临的挑战，即消除能源贫困，满足不断增长的能源需求，确保在减少排放的同时获得负担得起的能源，欧佩克不会忽视任何能源或技术，并认为所有利益攸关方都应该这样做，要认清短期和长期的能源现实。”
为了维护未来全球整体的能源稳定，欧佩克将继续与所有利益攸关方合作，促进对话，包括各国人民的观点，以确保包容和有效的能源转型向前发展。
需要指出的是，由于欧佩克的官网非常简洁，除了发布有关会议决议、报告、欧佩克一揽子原油价格数据等外，没有其他的内容。因此，从其官网中，除了这份声明外，没有与声明相关的其他材料。
国际社会需要的不是口水战而是维护国际石油市场稳定的行动
长期以来，无论是石油供应峰值或是石油需求峰值，都是一个争论极大的话题。可以预料的是，有关这一问题的争论未来相当长的时间里都会存在，并不时会成为媒体的热点。从行业和专业的角度看，纯粹是一场口水仗，其最大的作用可能仅是引起媒体和社会大众的关注，而当下国际社会迫切需要的，是携手维护国际石油及能源市场的稳定，而不是奢谈什么峰值。
（一）热闹的《金融时报》网页上对比罗尔文章的评论
就在《金融时报》刊登的比罗尔文章网页的下面，截至我们阅读时（北京时间2023年9月19日下午5时许），有111条评论，仔细阅读这些评论，基本上没有看到赞同文章观点的，大部分是嘲笑、讽刺和挖苦。限于文章的篇幅，以下，我们仅选译五条代表性的评论：
评论之一：我认为这篇文章更多的是基于一厢情愿的想法，而不是着眼于事实和理解世界是如何运作的。继续关注中国、欧盟和美国，而不考虑非洲、拉丁美洲和东南亚，世界不只是目前的发达经济体。下一波能源的需求，将来自那些目前无法获得能源或遭受能源贫困的地区，这些地区将需要大量的能源，可再生能源无法单独做到这一点。如果事实上对石油、天然气和煤炭的需求，在电池存储方面没有显著改善的情况下下降，那么预计电力行业将出现越来越多的能源危机，许多终端使用行业（航空、医药、服装、IT等）逐步淘汰石油和天然气也存在着困难。我认为，这篇文章轻视了能源转型，对政策制定者和公众是一种误导。
评论之二：（在评论之一的下面，有一份跟贴。）完全同意。每天替代1.7亿油当量的能源是一项艰巨的任务。假定每十年，我们要增加1亿太瓦时的电力（过去是5000到8000太瓦时），这将需要130年。也并不是说，很大一部分的碳氢化合物，也可以用于生产石油化工产品和其他衍生物。所有高层这些关于石油和天然气终结的结论，都是无知的。
评论之三：重工业没有向可再生能源转型的选择。钢铁和混凝土生产等行业对能源的需求非常大，航空旅行也是同样的情况，而且还在增加。全球肉类消费量也在增加。在人口爆炸式增长的发展中国家，电动汽车在经济上是不可行的。我认为，这篇文章需要更多的信息。
评论之四：对10年或更长时间的预测，是愚蠢的，是一厢情愿的，我们已经有那么多的预测都没有实现。但令人惊讶的是，仍有很多人为了上新闻的头条，继续做着这种毫无意义的练习。
评论之五：出色的电子表格练习。
（二）欧佩克和国际能源署的对立正在不断升级
国际能源署和欧佩克，是当今世界最重要的两大能源组织。前者是由世界主要能源消费和进口国组成的，是在欧佩克发动的第一次石油危机背景下诞生的，其目的是为了集合能源消费和进口国的力量，共同应对可能发生的能源危机；而后者，是由世界主要石油生产和出口国组成的，其成立的目的，是为了从“七姊妹”，即西方国家大石油公司手中，夺回对自己石油资源的所有权，对国际石油价格的定价权，使用自身丰富的石油资源发展经济。因此，这两大国际能源组织从诞生的那一刻开始，其目的就是对立的，就是针锋相对的。
近年来，欧佩克与国际能源署的紧张关系不断升级，似乎已经到了水火不溶的地步。
2021年5月18日，国际能源署发表了“历史上最重要和最具挑战性的”报告，即《2050年净零排放：全球能源系统路线图》，提出为保证2050年实现全球的净零排放，需要立即停止化石能源、尤其是油气项目新的投资。这份报告发表后，在国际社会引起了极大的反响。2021年6月2日，2021年俄罗斯圣彼得堡国际经济论坛期间，沙特阿拉伯能源大臣萨勒曼在接受采访时称，国际能源署的路线图这是一种“空想”（calling it a “la-la-land” scenario）；卡塔尔能源部长卡比表示，向清洁能源过渡带来的“欣喜”是“危险的”，“当你剥夺了行业的额外投资，价格就会大幅上涨”。
2022年4月1日，欧佩克第183届特别会议决定，使用咨询机构伍德麦肯兹（Wood Mackenzie）和睿咨得（Rystad Energy）的数据，取代国际能源署的数据，作为评估欧佩克成员国原油产量的依据，理由是担心国际能源署对气候变化的看法和缺乏政治中立，降低了数据的可靠性。
2022年10月5日，欧佩克+第33届部长级会议决定从当年的11月起，每天减产200万桶，实施了新冠疫情以后第二大规模的减产行动。在2022年10月份的《石油市场报告》中，国际能源署公开指责欧佩克，称“欧佩克和石油供应的大规模削减增加了全球能源安全风险”，“由此导致的价格水平上升加剧了市场波动。”“对于已经处于衰退边缘的全球经济来说，油价可能是一个转折点。”
2023年4月2日，沙特阿拉伯、伊拉克、阿拉伯联合酋长国、科威特等欧佩克成员国牵头，加上俄罗斯，计9个欧佩克+国家，决定自2023年5月至年底，自愿每天减产166万桶。在2023年4月的《石油市场报告》中，国际能源署表示，欧佩克+宣布减产有可能加剧今年下半年的石油供应短缺，威胁全球经济复苏，受通胀困扰的消费者将因油价上升而遭受更大的损失。欧佩克和欧佩克+国家则认为，市场波动和通胀源于西方国家的货币政策，西方国家的相关政策削弱了石油的价值，减产决定是一项“预防措施”，原油高库存和相应的经济挑战将给夏季石油需求带来了下行的风险。
（三）维护国际石油及能源市场的稳定是国际社会的当务之急
不论如何预测未来世界的能源前景，当下残酷的现实是，人类社会高度依赖以石油、煤炭和天然气为主体的化石能源。2022年，化石能源占全球一次能源消费的81.78%，加上水电、核能，传统的能源占比92.53%，可再生能源仅占比7.47%。周期性动荡，是国际石油及能源市场的最显著特征。三年新冠疫情和俄乌战争，催生了国际能源署所称的“第一场真正的全球性能源危机”，严重冲击了世界经济和各国人民的生活。因此，当下国际社会急切希望的，是石油天然气等能源的生产、出口国，与能源消费和进口国，密切合作，协调政策，兼顾好各自的利益，将石油等能源产品的价格，保持在合理的水平，让世界经济尽快恢复，而不是就未来能源形势的预测打什么口水仗。
比罗尔在文章中也指出，即使人类社会实现了能源转型，摆脱了传统的化石能源，能源安全问题仍将存在，可能仅是变换了形式。目前，新能源所使用的很多原材料，如同石油天然气一样，也高度集中在少数国家，锂资源丰富的拉美国家，已经在讨论成立“锂欧佩克”（OPEP del Litio），希望加强政策协调，增加谈判能力，提升地缘政治影响力。因此，正处于能源转型之中的人类社会，应吸取化石能源的教训，不要重蹈石油行业的覆辙，尽早进行合作，争取并维护人类社会的共同利益而不是个别或少数国家的私利。
就在欧佩克与国际能源署开始口水战的2023年9月14日，WTI收于90.16美元/桶，国际石油市场两大标杆原油，即布伦特和WTI，自2022年2月初之后，再次双双突破每桶90美元。国际社会最不愿看到的，国际石油价格正在迈向每桶100美元，国际石油价格又一轮的高涨就在眼前。在油价不断上涨的推动下，世界上部分国家的通货膨胀又起，美国、加拿大、英国和欧洲最为显著。因此，停止口水战，协作维护国际石油市场的稳定，是国际社会的当务之急。对于作为世界最大能源进口国的我国来说，需要同样迫切，意义也更为重大！
比罗尔的文章，引起了巨大的反响，正在加拿大卡尔加里举行的第24界世界石油大会更是一遍声讨之声。在此，我们不想评判比罗尔和欧佩克口水战的是非曲直，因为正如在“世界石油需求的峰值何时会到来？”一文中，以及更早的，刊发于2023年3月29日“老树新枝的石油峰值话题”文章中所指出的那样，我们认为，无论是石油供应峰值或是需求峰值，既是一个神话更是一个天大的笑话，其理由是，科技进步使得历史上很多著名的所谓“极限”或 “峰值”一一被突破，人类社会在不断进步，人们的生活在不断地上新的台阶。
作为国际石油和能源问题的长期观察和研究人员，我们呼吁：国际能源署和欧佩克，不要再奢谈什么峰值，停止无谓的争吵，携手合作让国际石油价格降下来，这才是你们应为国际社会应该做的，也是国际社会迫切需要你们做的正事！
